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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坠羽》+《​默音》+《绸缪》鸟组

2023-12-17

-坠羽

6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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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应漫画《积羽成舟》第一至三话,已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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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初次见到这个奇怪的男孩时,正独自躲藏于死亡之城外的一片荒地中,如往常一样独享音乐时光。手中捏着刚得到的鸟形陶哨,年幼的夜鹰精怪在一颗荒芜巨木上方的废弃哨台中翻滚。

“威……嘿嘿,威噗!回鞠哥哥送给我的……最喜欢回鞠哥哥了!”

小微波在夜鹰庞大的家族中,不过是最年幼的那批新雏,但总有一天,她会成为死亡的护卫,为无边的黑暗警戒永夜。今日的通行证识别考试中,向来认真研习的小微波得到了满分的好成绩,这可是连未来族长的候选人——回鞠都没有做到过的完胜,或许也有懒散的天性使然。但既然小微波能克服天性,努力勤勉,身为小微波的兄长,回鞠当众奖励了她这个鸟形陶哨。

骨灰般纯净的白色陶泥口哨,闪烁着星光尘屑的光泽……但鸟的形状,似乎并不是夜鹰。

她眨巴擅长夜视的明亮眸子,衬着月光仔细翻看哨子,无法确认这拱背勾嘴的怪家伙究竟是什么鸟。

回鞠哥哥含糊地介绍过,这是师父之前给他的玩具。说起长兄的师父……那个总是想要闯入翼主集会的奇怪大叔,难道真的很喜欢鸟吗?

她不管怎么思考,年轻的小脑瓜都难以得出结论,只得拿起哨子,尝试吹响,但动作又戛然而止。

这个地方本只有她一鸟知晓、会前来消遣漫漫长夜,但此刻却有不速之客正在闯入。小微波很敏锐地注意到了脚步声,嗖得一下缩回了哨台,偷偷往下观望。

一个生物……个子不高,也是个孩子?

小夜鹰眯起眼睛,像一摊枯叶伏在哨台上,死死盯着黑暗中慢慢踱步而来的陌生人。越来越近了,形象也清晰起来,在淡漠的伪月之光下,小微波看见了来者深色的长发,与悬空在头顶的白冠,更显眼的是怀中搂抱的那把过于细长的惨白裸刀。

古怪,非常古怪,说不定是危险的家伙,尽管看上去是个人畜无害的孩童,但在希巴利巴,任何危机都不能只看表象!

男孩在小微波歇脚的无名枯树下停住了脚步,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就这样忧虑重重地颓然瘫坐,依靠着树干歇下了。那显眼的黑白二色的羽毛披肩四散开来,将清瘦的身躯聚在中间。

这家伙到底是谁?似乎是鸟的精怪,是同类吗?没有在翼主集会见过,这般雪白的羽毛。虽不是浑身纯白,但白色部分就像灼热光线研磨成灰烬般闪耀……若是在群鸟中相遇过,她绝不会视而不见。

小微波趴在树上,小心翼翼地放轻呼吸,进一步观察这位不速之客,并暗自决定,若是他流露出危险的气息,就马上反方向飞走!

但并无其他举动,男孩只是沉默地抱紧怀中的刀,许久,才倾吐出又一声低沉的喘气。

一直在叹气,真是个阴沉的家伙,但很有希巴利巴的风格……既然没有在翼主集会上见过他,是希巴利巴之外的翼族成员吗?而且这把刀也太高了,好危险,小心不要挥到这边啊……

小微波在心里絮絮叨叨地分析着、担忧着,当然没有真的嘀咕出来。她和这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一起安静地呼吸,对方也始终没有察觉头顶的木栏杆里还匍匐着一只善于隐蔽的夜鹰。

终于,男孩自言自语起来,仿佛压力无处宣泄,于这个静谧的月下巨树根部,开始肆无忌惮地倾诉。小微波自然全部听见了,也不是喜欢偷听,只是身处正上方,想不听都难。

“……死……”

“我会消失吗……一样……”

“为什么……像他们一样,不管如何拼尽全力,最后也还是……”

“那还不如现在就……就结束,月亮也在……如果真的会诱惑、就带我走吧……”

“!”

想要死亡,想要消失?

小微波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听说魔物会像卑微的人类一样因苦难寻求解脱。过于震惊让匍匐到四肢发麻的小女妖一个抽动,却撞到了衔接不稳的老支架,荒废多年的挡板脆弱裂开,夜鹰女孩就这样栽了下去。

“哔叽噗……!”

非常大的响声,枯枝与破碎的木片一起噼里啪啦地砸落地面,紧接着是尴尬的短暂寂静。

“……啊?

震惊变为了双倍。

“威——痛威!威噗痛死了威——”反应过来的小微波抱住扭到了的左爪腕翻滚哀嚎,却在对上男孩眼睛的瞬间停止了闹腾。

“……”

确实是与她相仿的年纪,男孩稚嫩的脸蛋显露出了久久不能平复的惊愕。

但那灰烬一般剔透的肌肤,端正娇俏的五官,火焰似的艳红的眸子以及疲惫憔悴的容颜……毫无疑问,是一位隐情颇深的超凡脱俗之子。

定是什么大角色。敏锐地被对方气魄压制住的小微波尴尬坐好,狼狈抹开肩上的草屑枯枝,结结巴巴地向依旧震惊到发不出声的男孩提问。

“你、你是谁,你是希巴利巴的妖精吗!”

“我……”

在男孩眼中,这只从天而降的母鸟也甚是稀奇,他从未见过会从树上摔下来的鸟,而且还是和他羽龄差不多的幼年雌性。

“玛·巫斯·阿奎……巫斯。我的名字……”他的声音低且轻,似乎不习惯与外人交谈,“从离希巴利巴很近的地方来,但进入冥府还没过三天。也不知道会在这里活多久……”

“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吧,浑身闪亮亮的。”小微波指的是他这身一看就布料讲究的精致华服与从头到脚上品绿玉的饰物,“羽毛看上去真华丽,是很厉害的鸟?

“唔,或许吧。”巫斯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他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小微波,反问起来,“你呢……翼族的女孩。希巴利巴真的有很多鸟吗?”

“那当然,翼主在上,百鸟溯源!我可是希巴利巴的原住民,夜鹰一组的接班人!”

“夜鹰……我知道,死神阿普切的守卫?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希巴利巴……像你这样的小女孩也得为死亡工作吗?”

“我、我还没到工作的年纪。但是也快了……”

“你很期待成为守卫?”

“嗯……算是吧,毕竟这就是夜鹰的天职。”小微波不顾脚腕的疼痛,挪动着屁股,挨到了巫斯身边,“不过不管做什么工作,被怎么样定义职责,我还是我,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鸟才最重要。”

“好厉害……”

“你才是!巫、巫斯是吧,嗯……好怪的名字,但是非常邪恶帅气。你肯定有自己的烦恼,可真的活下去之后,都没那么糟糕,那些烦心事不会是way渴望的唯一。

“……”小少爷又垂下脑袋,似乎有所触动,良久他才点点头,“在我之前的那些先祖……全部都消失了,现在轮到我来成为新的继任者,甚至没办法做到像他们一样完美。无用如我,很快会被抹消吧……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这个,白日昏沉,夜不能寐,一闭上眼睛就是将死的噩梦。所以,我想……就算来希巴利巴也无济于事,未来不会改变,或许解脱才是最好的出路……”

“你想的这些事情好深奥威。未来?还没有到发生的时刻,就算询问天神也不会被告知答案吧。”小微波皱着眉头似乎无法理解,但她还是尽力思索了一会,“还不如转移注意力,有了其他所爱的东西,痛苦就会变得轻飘飘。我们之后再到这棵树下见面吧,给你瞧瞧好东西!”

“唔……我……”他似乎想要拒绝,但未出口的言语在唇齿间挣扎片刻,又被吞了回去,变为了轻微点头,“如果玛丽同意的话……我可以来。”

“明天晚上,怎么样。”

“晚上……有点……”巫斯再度陷入了犹豫。

玛丽卡安的告诫在他耳边响起,警示王者不要在夜晚外出,阴相之月会蛊惑秃鹫的心。他不是很想违背的警告,但眼前的同龄雏鸟看上去那么活泼可爱,不会想要害他的模样。

“我最喜欢夜晚了,很凉爽,而且适合歌唱!”

“但是,晚上有月亮……”透过干枯的枝丫,巫斯看了一眼头顶发出微光的伪月,“月亮是很可怕的东西吧,我若经常看见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

“那只是假的月亮。虽然看上去神圣伟大,不过是那位王者制作的玩具罢了,像我们夜鹰,甚至不需要它提供的那点儿戏的光。”小微波却不以为然,轻轻哼着,“在希巴利巴,不可能看到真的月亮,这可是在大地之下呀。”

“诶、是假的吗?”

“你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在希巴利巴乱晃悠,胆子好大……难不成,是偷跑出来的威?

“……!”巫斯有一丝被拆穿的窘迫,但马上恢复了镇定,飘忽着视线解释起来,“不是,并不是……我当然是,想在哪里走,就这样走走……”

“威……”夜鹰投去怀疑的目光。

“因为心情很烦闷,刚来希巴利巴就觉得迷茫……第一次在夜晚出门。如果这个不是真正的月亮,玛丽可能也不会训斥我吧。”

“第一次?天呐,太可惜了,夜晚真的与音乐是绝配!”说着,小微波拿起手里的陶哨,放在嘴边,打算简单地来一曲。但是她一吹气,就察觉了异样。

“吹、吹不出声音?怎么回事?”

左右翻看也无法解析其构造,只是和普通的陶哨不一样,没能快速的演奏出尖利的声音。

“没、没关系!不需要乐器也可以歌唱,我直接唱了威!”小微波尴尬地把小鸟形状的哨子放下,清了清嗓子,简单的唱了两句,“夜鹰的歌声总被人说吵闹,所以我就来这里……这我最中意的秘密基地!夜深人静的时候与音乐相伴,享受微凉旋律。”

“听上去十分自由惬意,好羡慕……唔,这个哨子。”

“怎么了?虽、虽然有点奇怪,没能吹出声音,是一个喜欢鸟的怪大叔的宝物威。”小微波见男孩投来好奇的目光,便将陶哨递给了他,“难道只是摆着看的工艺品吗?不能发声的哨子,如何参加庆典、仪式,向翼神大人传达呢……”

巫斯接过哨子,翻看片刻突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追问起来。

“怪大叔……是,希巴利巴的成员吗?这个哨子,到底是从……”

“不是那么厉害的东西吧,不然也不会随手送给回鞠哥哥,再沦落到我这样的小鸟手上威?”

“嗯,唔……大概是因为其实里面并没有连通的共鸣腔,气流直接从孔中出来,只能发出细微的响声。”

“坏、坏掉了吗?”

“或许原本就是这样的设计,因为这个鸟……是鹫。”巫斯将哨子举在脸旁,像是想要对比什么一般对小微波示意,猩红的眸子在清柔月色下也多了一分活力,“看,白色的,王鹫的羽毛,我的羽毛……”

“威啊,真的!原来是鹫,没听说过的鸟,希巴利巴没有这种鸟吧?”

“嗯,应该是没有的。”他将哨子还给女孩,窃喜难以藏匿,抿着嘴微微笑着,许久才继续解释,“鹫的国度在黑暗冥府之上,人间的日光之下……目前正在经历长期的闭关锁国,连翼主集会的事务也拒之门外。好高兴,还有人记得鹫……我以为,到我出世这一日,世人与百鸟都已经将我们忘却了。”

“呃威……我确实完全没有听闻过。但你却知道夜鹰,似乎是我这边有些失礼了。”

“玛丽教了我很多。于伪白宫,我一直在学习天地间的万物,虽是纸上谈兵,只为那一天的到来。不过还远远不够,距离成为真正的……还有很远的道路。”

“那你为什么消沉?明明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家伙了,像我们这般年纪,大多数雏鸟不过是跟着父母乞食。”

“越是学习,就越是害怕所谓的宿命,等待我的或许是近在咫尺的凄惨消亡。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努力活着毫无意义……”

“总会走向死亡,希巴利巴就在此处。我们又不是永生的神明,但活着的时候要放声歌唱,漫漫长夜也不停歇。”小微波不以为然地往后一靠,却因为触碰到了崴到的脚踝而刺痛到再次坐起,“威啊啊——不该说大话的,翼神大人正在惩罚我这样不知好歹的小家伙!饶恕我的罪、请……饶恕我!”

“你还好吗?!”巫斯慌张地凑过来,查看女孩的脚爪,“是刚才摔落的时候,磕到了石头吗?有些肿起来了……”

“威、呜呜威啊……”

“对不起,我不会治愈……!我所学的巫术,都是为了伤害与邪恶……”男孩看上去很自责,他思索了一会儿,怯怯地试探询问,“我、我送你回巢穴?夜鹰的巢穴,不知道在何处,但你指明方向,或许……我会在稍微外面一点的地方把你放下。”

“不用威,又不是翅膀受伤,不影响。”小微波抹去眼角的泪珠,吸着鼻涕,将陶哨挂回胸口,“但真的好痛……还是回去找回鞠哥哥吧。别、别在意,一定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明天晚上,我还会到这里来,你也要来哦!”

“我,不一定……嗯、尽量。”巫斯支支吾吾地允诺着,担忧地看着女孩一瘸一拐地爬起,将原本就披覆着羽毛的翼手幻化成完整羽翼,棕色的繁复斑纹,隐蔽又独特的羽毛。

“明天见!巫斯!”

“好、好的……唔,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

但小夜鹰却已经一飞冲天,融入了昏沉的死亡夜色,往白亡宫反方向的荒原振翅滑翔。如此擅长飞行,年幼的夜鹰也像夜空的霸主,平稳快速地长啸而过。

“夜、夜鹰……”初次见识到其他鸟雀的英姿,巫斯留在原地,呆呆地看向鸟影消融的那轮诡异伪月,突然心中悸动,仿佛被丝丝月光侵入,喘不过气,“唔……就算在死亡之地,虚假之月的诅咒也依然会生效吗?这个可得向玛丽保密……”

违背警诫的恐慌很快就被对于明日的期待冲散,摇摆的不定的欲求也仿佛找到了立足点,让飞鸟的心暂且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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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音


“小心点。那一半昨天被我搞坏了,威……”有些心虚的小微波抓住男孩细嫩的手腕,将他拉上残破的哨台,两人挨着树干,挤在残留的木板上。

“哈……神奇的地方,秘密基地什么的,好帅气……”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威。”

“我得来。因为要把这个交还于你。”巫斯笑眯眯地掏出昨天的哨子,白色的鸟形口哨又一次出现在了月光下,“昨晚你飞离得很急,把它落下了。是很喜欢的宝物吧,我怕丢失,就先带回去了。”

“威啊!你、威……”小微波接过鸟哨,吃惊地看向黑发男孩,“回巢时发现忘带上它,

但荒原鲜有鬼怪光临,就没放在心上……你真谨慎威!”

“顺便,还有些好奇之事,询问了长辈……舅舅说,这不是陶哨。白色的……骨头,是用白骨制成的。”

“有那么大的骨头吗?”

“不知道,但我没敢多问。万一舅舅知道我出门……”他似乎后怕了起来,但又马上转头强装镇静地解释,“今天没关系!来希巴利巴之后,舅舅他们很忙碌,没空训诫我。而且还做了一些准备,应该能瞒过玛丽吧……”

“威……”小微波盯着手中的哨子,沉思着掂量它。

确实,比一般的陶制品更加笨重,但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手感,仔细摩挲愈发觉得非此世之物。

“那个……”见女孩陷入沉默 巫斯按捺不住,终于开始询问,“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威啊!”小微波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告知对方名字,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约他见面,“多么失礼,若是被爸爸知道了,定会挨训!我的名字是小微波,像夜鹰的叫声那样的感觉,但我不会写……”

女孩比划着翼爪,巫斯却噗地笑起来。

“可爱的名字……微波,唔,可以这样称呼吗?

“当、当然可以威啊。”她突然红着脸坐下,揉搓翼爪,“大家也都这样喊我。”

“微波的秘密基地,非常荣幸能前来做客。”知晓了一直在意的问题后,巫斯这才新奇地环顾四周,从枯枝中眺望白亡宫,“这里离死亡之城不远吧?那个白色的宫殿就是白亡宫?

“是威,不算太远。”

“但依旧很荒凉。玛丽说,死亡的国度很热闹,因为有多少人活着就有多少人死去。”

“是威,亡灵大道非常繁华,也会有地面上的东西流通,但进到白亡宫就要规严地多,夜鹰们主要在宫中执勤。”

“世界树……是为了守护树吗?”

“树?嗯、威……确实,回鞠哥哥说白亡宫上方的巨树会一直通往天国,真的吗?怎么会有那么高的树……说起来,这棵树、这颗。”小微波抬起翼爪邦邦敲着身后的树干,干枯空洞的木头发出虚无的回响,“似乎也是那颗大树的分支。在希巴利巴有许多这样的异木,都已经枯萎了,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爸爸说过,宇宙的能量并不稳定,如果itz的循环出现了问题,命脉就会枯萎。Itz是什么,水吗?”

“是,差不多。”博学的精英男孩自信地接上话,“流淌在根源脉络中的能量,可以把他想象成地球上的河川,或血管里的血液。如果这棵树是世界树的分支,那它也应是木棉树。真好,是巧合吗,能和你在木棉树下相遇。”

“你喜欢木棉?木棉的阴影,是不吉利的东西威。其他的异木下也经常见到巫术的痕迹,不过在希巴利巴,私祭很常见。”

“没错,邪恶的巫术。同时对鹫来说,木棉树是缘分……延伸至未来、直至死亡的邂逅。”

“威,不太了解你的家族,但未来什么的,对你来说是很沉重的包袱吧。”说着,小微波将一旁的包裹取来,搁在怀里,掀开了布料,“来看看这个,我从月鸟居带来的练习货。”

出现在巫斯面前的是一架老旧的刮擦乐器,葫芦壳上原本鲜艳的颜料已经斑驳,但饱经风霜的壳面反射月光入凝了一层霜。

“拉、拉斯卡……”

“你知道啊!”

“嗯、啊……在天国的乐队里见过。”

“天国的乐队?你去过木棉树冠之上!”小微波来了兴致,将乐器塞入男孩怀里,“那你会演奏吗,试试看威!

“啊,不、我不会使用!”巫斯也被她带得激动起来,被迫搂住拉斯卡,手足无措地抚摸光滑表面,“只是见过而已,这还是第一次亲手摸到……”

“是吗,那你听,我唱一支曲儿,最拿手的《太阳战舞》清唱版。”小微波突然坐正,清了清嗓子,自信地吟唱出了婉转的歌声。原本激烈的战舞曲,被她改编成了更柔和的版本,清脆的旋律围绕着枯枝,如月光曲水流入男孩的双耳。

“呼威……怎么样,唱的好听吗?是二哥指导的威!离踏哥哥是歌唱的天才,我也想像他一样唱出震撼人心的歌谣!”示范结束,小微波转头看向愣住了的巫斯,怂恿他开口,“你也来试试?”

“真好听,但我不行……”巫斯低下头,拨弄着手里的拉斯卡,“我发不出这么好听的声音。”

“不试试怎么知道?都还没有听过你唱歌。”小微波歪着头,似乎不相信有鸟不会歌唱,“这可是天性呀,翼主集会上,大家都会一起合唱……”

“我、我不行。”巫斯却抿着嘴往后靠了些,“乐器就够了。只要能学会乐器,我也可以和你一起……但是,唱歌的话做不到。”

“为什么?”

“玛丽说秃鹫不可以大声鸣叫。我是天穹的讯使,比起自己的声音,将神圣的讯息送达更为重要。我的言语,怎么可以干扰神言的授予……”他猩红的妖冶双眸透露出委屈与纠结,看向吃惊到闭不拢嘴的夜鹰小女孩,“翼主集会……之后我会参加的,玛丽说鹫也是翼族的一员,百鸟齐心共存是翼族共同繁荣的正确道路。”

“啊、威啊……那个叫玛丽的,是你的母亲吗?”此时还不知道眼前的男孩真实身份的小微波对他的话语一知半解,但听到他也会参加翼主集会似乎很开心,“我知道了威,我也必须乖乖听妈妈的话,因为她……反正大家都有难言之隐!”

“不是,玛丽是……呃,我也不知道。”说起这个,巫斯又陷入迷茫,抱着拉斯卡追问起女孩,“大家都有妈妈吗?生下蛋的……我不知道是谁生下了蛋,但从蛋中出来,一直是玛丽在保护我。”

“是威,蛋当然是从妈妈怀里出生的!不过,被养育的恩情也很重要。”

“嗯。所以我应该听从长辈……可我来见你了,在夜晚。”突然沮丧的男孩于月光之下露出犯错自省的表情,“因为我想,或许来见你会改变一些事情,困扰我的雾霾也会散开一些。”

“当然会!在夜晚玩耍没什么不好的,这几天的伪月加足了燃料,还算亮堂,我可以清清楚楚看透你的脸。”她从巫斯手里拿回拉斯卡,轻轻地摩擦起来,伴随着单调轻快的响声,夜鹰又一次清唱起甜蜜的歌谣。巫斯静默地倾听着,似乎是受到了感动,长舒一口气。

“怎么样!这可不是经典曲目,是我自编的新曲!”一口气唱完的小微波脸蛋绯红,激动地询问起来,“我打算加入月鸟居的乐队,他们愿意接受我,是因为天赋吗?”

“嗯,你很有天赋……天神赐予的能力。”

“你也要来吗?”

“我……我不会……”

“我教你乐器。”小微波不知为何很想与这只异族的小鸟多相处一会儿,她积极地劝说男孩,试图让他接受音乐的诱惑,“这样我们可以在每一个月夜见面,一起发出美妙的声音。”

“诚然,我对此很感兴趣。但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会忤逆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威啊,是指工作吧,送信来着?”小微波却不以为然,“我马上也要去工作了,可能没那么多时间玩乐,但爱好是支撑着我们幸福生活的骨。”

“骨……”巫斯望了一眼摆在身侧的佩刀与挨着刀的骨哨,那两米长的白色魔刀在月光下闪着罪恶的银辉,仿佛在窃听雏鸟们的对话。

“不要着急,说不定下次翼主集会就能再见呢!我也还不了解你,下定论过早……威啊,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确实很想多知道你的事情,神秘的、未曾谋面的小鸟伙伴。白色的羽毛……”她盯着男孩肩头蓬松的白羽眨巴着闪烁星辰的大眼睛,若有所思。

“我、我会去的,下一次……这个月的第十三日是我的庆生日,届时我才能真正的出现在集絮面前……虽然提前来到希巴利巴,但玛丽其实不允许我见外人。”

“你比我早一个季节出生呢!我知道了,我会送你礼物的,因为已经是朋友了!”小微波自信地拍拍胸膛,“要是之后你也能给我回礼就更好了威!”

“会……我会的。”巫斯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朋友的礼物、我知道,但是没有收到过……要送什么?”

“保密啦,是惊喜才行!虽然也不是那么预料之外的东西。”她小小的别扭了一下,“好啦,先来基础练习吧!不要浪费夜晚的美妙时间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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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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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往下……

无数的球。螺旋……

深入更黑暗的地方。

“义父,恭喜。”

“哼,你小子终于记得来看我了。”

“非常抱歉,近日国内业务繁忙……”

“那我让你办的事……?

“唔。”金发的秃鹫精怪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酒杯,“回禀义父,天后有命,无她许可,不得靠近鹿镇守的方位。我依然没有办法进一步窥探伊西奎克公主的行踪。围绕世界树,满是古怪的雾气,遮蔽了鹿谷以及附近的村落,那是高于秃鹫一族的巫术”

“切,连跨越界限的讯使都无法穿透吗。”黄疸气的手都颤抖,好几次想拿起餐具又放下,“狡猾……恶毒的老妪,果然在算计什么。荒唐的实验体却被天神窃去利用,采血那家伙捅出来的篓子居然还需要我来擦屁股,气煞也!”

“义父莫急!侄女芒芒已到年岁,正计划潜入天后身旁,说不定还有机会……”

“罢了,这边就交由你,能有多少进展,走一步算一步。日后我定向阿普切大人谏言,慎重处理……”

“是,儿明白。”

“你此行来访希巴利巴,是为了鹫的内务吧。”

“是,义父。太子即将年满,来月十三日的翼主集会,将举办污秽王的出世大典。秃鹫王国特派我来拜访您,也是想通过您来接应白亡宫的通讯工作。”

“你当我经历过几次了,不过是秃鹫王的更替,稀松平常。但你居然为了新王的事情来正儿八经拜托我……”黄疸拿起一个蛋,阴笑着,“我还以为,总该轮到你来当这个王了……看样子我们父子都非天选者。”

“……”

“凡事也不只凭天命。你若是有意夺取王位,我当然是全力支持。”

黄疸轻轻捏碎手中的卵,蛋液倾数溢出,浇在了他面前的正餐上,让清路尘一阵紧张地恶寒。

“义父说笑了。”

“对新王上任一事,相当平静呢,看样子也不是会彻底触怒你的家伙。”

“……我对王的看法如何,并不重要。但我相信玛丽卡安大人的决定。”

“吼,放心。我不会干涉你们秃鹫的内政。”

“谢义父。是我让您失望了,多年的培育与提拔,却依然……”

“是有一些惋惜。但我可没愚蠢到觉得拉拢一只年轻的鹫妖,就可以掌控整个秃鹫王国。倒是新傀儡……年幼的污秽王,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单独会会他。”

“王……还只是稚子。光是寻得卵,玛丽卡安大人就耗费了十三年之久。如今不过是破壳七年的幼雏,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

“幼体的成长可是惊人迅速的。”黄疸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过不了多久,定会脱离长辈的束缚……儿童教育这个大课题,我可有话语权。”

“玛丽卡安大人会负责教导王,他的职责旁鸟无权插翼。”

“哼,结果还不是一样……教育肯定有问题,寻找新的蛋再全权由他抚养,只是为了摄政吧。”

“……”

“好,不说了,我不说了。你们秃鹫的事,放到希巴利巴也就是个早茶新闻。”

“让您见笑了。”清路尘叹气低头,又想起终日沉默呆然的太子,心情愈发结郁。

能不能完成出世大典倒是其次……在九重霄的指导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是出世就意味着他可以跨越三界,真正成为传递神音的讯使,见到不同的妖魔神灵。

年幼的污秽王,会被何人吸引,被何人蛊惑?

红扑扑的脸蛋,急促的喘息。飞行的原因亦或是……

幻化出人型,艰难夜飞的王鹫终于落回了招待所。

“王。”

“!”刚落在平台上,收起羽翼,鬼鬼祟祟的巫斯就被门柱后走出的人影吓到了。

玛丽卡安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在深夜依然埋伏于此。

“您去何处了?夜深鸟静,月相纷扰,是不应外出的时刻。更何况在鸟生地不熟的冥府。”

“只是、在外围散步!希巴利巴的月只是假货,不足为惧。”

“暂且不提伪月的事情……您真的没有私自外出,去见其他的妖魔吗?”深红的长发、怪异的妆容,再加上漆黑的羽毛长衫——红头秃鹫管事玛丽卡安环抱着双臂,眯起异色鬼魅的双眸,习惯性地嘟着嘴,“王……”

“嗯——”巫斯使劲儿地摇头,他本坚信自己摆在床上的巨大傀儡娃娃是万无一失的障眼法,哪知道好事的秃鹫们早就向玛丽卡安汇报了年幼的王偷偷溜出招待所的大动静,这让巫斯在心里大为恼火,盘算着等会儿怎么责罚那些叛徒。

现在被抓了个正着,他却依然不打算轻易招供。

“好吧。王,您要知道,您所做的一切定是您认为绝对正确的事情……如果做了,就确实应该坚持。但我再最后问您一次噜,也是您最后思索是否要坚持的机会。初入希巴利巴的这几天,您有没有私自外出,见到外人?”

“……我、唔、嗯……!”短暂地思考之后,巫斯握住拳头,依然将头摇的飞起。他这幅坚决的态度让玛丽卡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撒谎成性。不像是王者该有的品行,却与污秽王的名号有几分相配。

“真是没办法噜~既然王已经做出了自己选择,玛丽又能说什么呢。只不过,不伦的爱欲可是会让牙齿疼痛致死的噜。”

“不、不伦的爱欲?”

“孤男寡女之类的噜,要是一起偷偷摸摸做了心跳不已的禁忌之事……会遭受怎么样的天罚噜。”

“!!!”

“怎么了噜,王还只是羽翼未丰的鸟宝宝……和这样肮脏的暧昧没有关系吧。”玛丽坏心眼地弯腰,盯着小只的男孩瑟瑟发抖的模样,笑出了声,“噗噜噜~我当然是巴不得您马上留下一窝蛋,省得我以后寻觅无踪……但翼族的王者,在将来绝对会暗媒歪娶天选伴侣,哪怕是要压过太阳的火焰。”

“我、我没有……也没有牙痛!”年幼的孩子并不能理解深奥的预言,他只是捂住嘴巴,似乎是对牙痛一事极端恐惧,“等参加来月的翼主集会,我就可以和其他鸟成为朋友了吧!”

“朋友?您想要朋友吗?芒芒、浮岚他们都是您的朋友噜,当然,玛丽也是~还是说,见过了谁,让您的心痒痒的。”故意压低声音压迫着巫斯的重臣又突然变了脸,装作开玩笑的模样灿烂地笑起来,“但当然是可以噜~不止一次的,参加翼主集会也会让您与其他鸟精怪、希巴利巴的神明相识。伟大的污秽王,他们都会敬仰您,聚集在您四周,衬托着您的强大。”

“不是这种……是送、互相送礼物的……那种朋友。”

“……”

“没什么。我回房间了。”巫斯不愿过多与监护人透露,抱着刀转身,长长的刀刃拖行于石砖地面,“不要找我。在希巴利巴还睡不习惯,打搅到我的话,会生气的。”

“……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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